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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标题： 冷修竹说，大学梦是我们心中美丽的痛（标题为编者所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濑溪河在学校院墙外静静地流淌，弯弯的，窄窄的，延伸到远方。小河令人神往，它真清澈啊！清得可以见到水底光滑的沙石、摇曳的水草和游动的鱼儿，石子的纹理精致而秀气，水草长长的叶子随着流动的波纹舞着蹈着，鱼儿的鳞片闪闪发亮；它真透绿啊！绿得像一条翡翠色的绸带，蜿蜒曲折地绕着小山村；它真恬静啊！河面如若流动的玻璃，毫无瑕疵，干净而透澈，让人的心情也清澈了起来。再加上点点渔舟，声声渔调，落日余晖，袅袅炊烟，简直就是界牌山下的蓬莱瑶台。

秋天的河岸，铺上了一层层灿黄的落叶赤红的枫叶。五彩斑斓的地毯美丽着流淌的河水，美丽着石径上路过的人们。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里，很多学生常坐在河岸边，聆听耳畔流水声，任时光在手指尖荏苒。

梅晓风苏岩冷修竹她们坐在一块突兀的巉岩上，咬着泡泡糖。冷修竹吹出一个大泡，再吞回嘴巴，望着她俩说：“这次比赛我们大家都尽了全力，班上取得第一名，我们真的很高兴。”

苏岩苦笑一下，摇摇头说：“可是有些同学谈这谈那的，让人不爽。”

冷修竹大大咧咧笑起来，说道：“人正不怕影子歪，不要有心理负担。”

梅晓风悠悠地说：“我们一腔热情去做事，怎么得不到理解？”

苏岩气呼呼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

冷修竹说：“就是，我们做到不说别人就是。”

梅晓风双手在身后撑地，仰头望着落日，说：“其实林天扬真的不错，热心，肯帮助人，经常都帮老师提水。”

苏岩扔一个小石子进河心，说：“黄远航也不错，肯学习，简谱他识起来很困难，经常请教我，老师纠正错误时，也没有不高兴，有气度。”

冷修竹打趣道：“唉，唉，开始赞美了？是不是倾慕呀？”

她们俩一起扑向冷修竹，搔她痒痒，直到她求饶为止。她缓过劲来，说：“这有什么嘛，这么优秀这么帅气的男孩子哪个不喜欢？说的人也许就是喜欢他们的人，典型的羡慕加嫉妒。”

梅晓风也附和着说：“就是，对美的追求是人的共性。那么优秀的男孩子没有人喜欢，那才怪呢！就像眼前的两个大美女没有人喜欢没有人爱，那才是反常现象，对不对？呵呵。”

冷修竹望着远山，若有所思，说：“爱就是纯洁的，也是自然的，它像风生水起、水流花开一样。”眼前不禁浮现出林天扬的影子，赶忙摇摇头，提醒自己别胡思乱想。

“现在不是恋爱的时候，青涩的果实总是不甜美的。但是，心里好像很憧憬喔，有点痒痒啊！”苏岩望着对岸的杨柳说道。

梅晓风瞪了她一眼：“正确的地点错误的时间相遇，你们说爱情会怎样？”

“张爱玲说——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缘分；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不幸；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无奈；在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残忍。”冷修竹连珠炮般回答。

青春不懂爱情，姑娘只有沉默，河边唯有沉寂。

落日的余晖倒映在河面上，映红了两岸的树木，也映红了姑娘们的心，忧愁也随微风飘散。

带着喜悦，归心似箭的学生们踏上了回家的路。骄阳似火，车如蒸笼，窗外的秋景却美如画。

冷修竹坐了半天车，在夜幕降临时回到了家。看着自家房顶上炊烟袅袅，一股暖流流遍全身，眼眶也湿润起来。老远就叫着妈妈，生怕妈妈不知道她回来似的。妈妈迎出家门，甜蜜的微笑替代了往日严肃的神情。接过女儿的包，拉着女儿的手，问道：“在学校吃得饱吗？瞧你瘦得那样了，就知道你不会照顾自己。”听着略带责怪的话语，冷修竹早已泪流满面，不住地点头又不住地摇头，离家的人儿回到亲人的怀里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看见了厨房里烟雾缭绕中的爸爸，他本来在往灶里送柴，看见女儿进屋，笑一下后就依然干着活儿。冷修竹知道爸爸压抑得很，平时不善于表达感情，他好像说点什么也是多余的，望着女儿的笑容已经让冷修竹很甜蜜很知足。

晚饭时，吃着自家土里生长的韭菜、冬瓜，感觉香甜无比，韭菜里的腊肉更是让冷修竹感觉到家的味道。对比食堂，家里的饭菜清香可口，真的是吃了一碗还想吃一碗。看着舍不得放下碗筷的女儿，爸爸露出了平时少有的笑容，说：“修修，别吃了，不害怕吃撑了？明天再慢慢吃吧！”冷修竹这才放下碗筷。

一家三口坐在庭院里，家长里短地拉扯起来。冷修竹问哥哥的情况，妈妈说：“前几天有来信，还问你在学校里的情况。你把地址抄去，有空就给哥哥写写信。他说每天晚上都加班，加班到十二点，第二天早上七点又得起床。一天劳动十三四个小时，真怕他吃不消。”冷修竹忙安慰妈妈，说很多打工的都这样，不必那么担忧。

妈妈又埋怨起爸爸了：“你爸爸也不会关心自己的儿子，一个教书先生也不给儿子写写信，每次都是我求爹爹告奶奶才勉勉强强写几句，哪里有当爹的样子哦。”她又安慰妈妈，说爸爸一天到晚除了教书，还要干农活儿，也是很累的。

妈妈嘟哝着嘴，还想埋怨，爸爸告诉冷修竹她的很多同学都南下广东了，周围邻居也好多都去了，不无担忧地说：“看形势呀还要走很多，青壮年都出去了，留下些老弱病残，这土地呀没人管理要荒废了，孩子没人监督也要荒废了。”长长的叹息传染给了母女俩，接着爸爸就数落周围几家留下老人丢下土地的年轻人。热爱土地的人就是这样，把自己的田地种得好好的，还希望别人的田地也一样，看到别人家庄稼长势不好，就鄙视人家懒惰，嘲笑人家种地没有经验。热爱学生的老师就是这样，巴不得把知识传授给学生，巴不得他们人人都成才，哪像那些手艺人生怕徒弟把绝招学去了把自己的后路断了。

爸爸说着今年的收成，水稻收了多少，麦子黄豆收了多少，豌豆胡豆又是多少，猪鸭鸡鱼长势怎样，说得大家都很高兴。农民就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辛勤劳作，天放晴天阴沉天下雨，只要时令来了，他们就脸朝黄土背朝天，天天守着田地，侍弄田地，播种的是希望，收割的是喜悦。

冷修竹说爸爸简直不像个人民教师，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爸爸凄凉地笑笑，说——生活不是诗情画意，它就像一个搅拌机，把你搅拌得和周围的东西一个模样它才善罢甘休。冷修竹心里可不认同，人家梅晓风爸爸可不是这个样子，生活虽然是搅拌机，但是搅拌的东西看是泥土还是金刚，泥土要不了几下就成了糊糊，金刚任你搅拌千万年还是金子。

假日第二天，冷修竹和妈妈一起赶集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妈妈和熟人打着招呼，很多人都问：“这是你闺女呀？清清秀秀的。听说考上了师范，你们培养得好，山沟沟出金凤凰了！”妈妈总是谦虚地点点头，忙借故说要去买东西离开，留下那羡慕的熟人不住赞美。妈妈是满意的，对农家来说，有跳出了农门的孩子总是让他们在熟人面前昂起了头直起了腰，说话都更有分量，谓之扬眉吐气。

妈妈带着冷修竹到供销社，看能不能为她添置一两件衣服，可是供销社的衣服样式陈旧，冷修竹说不好看就叫妈妈不要买，向妈妈讲起梅晓风爸爸送裙子一事，妈妈就说一定付钱给他们，差米差钱都好还差人情不好还，人要有志气，再穷再苦只要坚持就会迈过那道坎儿的。

看看女儿出落得楚楚动人，妈妈明白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话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就悄悄告诉女儿每个月多给她十元钱。冷修竹就千恩万谢妈妈，不停地给妈妈撒娇，她突然忘记了妈妈是那样严肃。也许是她不了解妈妈，生活的重担压得妈妈喘不过气来，不然哥哥应该读高中，不至于那么早就去打工。

正唠叨间，冷修竹看见林天扬和他妈妈过来了，忙把脸移开。可林天扬妈妈却大声招呼过来了：“这不是冷修竹吗？在学校生活习惯不？”几大步走过来就拉着冷修竹问长问短，冷修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低声说：“老师，谢谢你的裙子。”

林天扬妈妈虽四十有多，但是身材保持得好，眼睛少女般清澈，笑起来两个酒窝真迷人。她拍拍冷修竹的肩膀，问道：“合身吗？”

正要回答她的问话，妈妈猛一把把她拉到一边去，骂道：“死修修，和她说啥子。不要脸的东西！”

“秀莲，说话文明点行不？”林天扬妈妈不温不火地说。

冷修竹妈妈轻蔑地回答：“文明？你文明得很，女人都该向你学习！”

“上辈人的恩怨不要带给下辈，行不？”林天扬妈妈红着脸说。

“啥子上辈下辈哦？我看见你都躲得远远的，哪个还跟你瓜瓜葛葛的！”

一个泼妇骂街滔滔不绝，一个满脸委屈理屈词穷，引来了围观，有的指指点点说东道西，有的捂着嘴巴眼睛示意着林天扬妈妈大笑。两个年轻人都很难为情，各自拉着妈妈走开。

冷修竹从那一刻起就不跟妈妈说话，两娘母赌着气回家。快到家了，妈妈才语气缓和点说：“修修，今天的事不要跟你爸说。你爸呀……”唠唠叨叨过没完，直到冷修竹同意不说为止。

晚饭时，爸爸瞪着妈妈，端着酒碗一大口一大口喝，不断地叹着气。冷修竹想劝说他别喝，可是看着他愁容满面，只得把快到嘴边的话咽到肚子里。

“叫你在大街上骂人！叫你在大街上骂人！”伴随着几声响亮的耳光，爸爸的骂声传来，冷修竹被惊醒了，坐在床头听他们骂。从小就这样，她已经习惯了。

妈妈一边大哭，一边大骂：“我就是要骂她，她是破鞋！破鞋！”

“谁是破鞋？你什么都得了还不饶人？”

“是，我捡了便宜，她来抢去呀！是能人就来抢啊！不来抢的人是屁娃儿！”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们离婚吧！”

“呜——我不活了，呜呜，我成黄脸婆了你找我离婚，你想都别想！呜——你离婚了倒好，你去找她，你们好去。呜——我才不便宜了你们！呜——”

“那为啥一晃二十年了，你还不放过人家？见到人家就蹬鼻子上眼的。”

“呜——我不活了，呜呜——”

声音渐渐弱下去，他们这种无休止的吵闹让冷修竹都麻木了，不知道该可怜谁，不知道该劝说谁。

初中同学田远佞和张雨晴来了，冷修竹妈妈让她们去山上割点藤藤菜回来，她们背着背筐来到山头，想说的话太多了，好像又无从说起。还是田远佞打破了沉寂，她问：“冷修竹，你在学校习惯吗？”

“习惯习惯。”冷修竹回答道，“大家学习马马虎虎，好像没有初中时那样勤奋了。想想那时，我们三个住校，经常都晚上十一点了还在做练习题。考试时，大家你拼我赶，学习很有劲头。那种日子才真正的爽，算得上是**燃烧的岁月，可惜呀，时光是一去不复返，而现在我们是反正铁饭碗稳当了，好多同学过着六十分万岁的日子。”

田远佞说：“我们现在比那时还要努力，经常都学到十二点。高二我想学理科，现在就努力去学数理化。那些想读文科的同学，就知道死记硬背。”

听听他们的干劲儿，冷修竹突然后悔读师范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雨晴望着她：“别这山望着那山高了！有铁饭碗了还嫌不如意。”

冷修竹苦涩地摇摇头，回答：“大学梦是我们中师生心中美丽的痛啊！扼腕长叹啊……诶——我遍身的缺点，处处不如人，加上自己没有特长加入不了学校的社团，是往届生也让我抬不起头。诶——”

田远佞瞪大了双眼说：“我说你这是庸人自扰之。是往届生就不活了，就矮人一等？没有特长就得寻死觅活呀，要是这样的活，不用计划生育，人口早降下来了。”

张雨晴忙解围道：“她确实追求完美，一天到晚多愁善感的。往届生就往届生，事实是那样，无法改变。至于特长，既然中师生都在努力学好培养特长，你也得努力，慢慢来，不要着急，笨鸟先飞嘛。”冷修竹连连点头称是。

沉默了一会儿，田远佞说：“听说你们师范已经毕业的一个学生没有去教书，到我们学校来读高二，刚来时成绩不好，现在跟上同学们了，老师们还表扬他有志气。冷修竹，你如果觉得读师范把你培养成万金油可惜的话，就来读高中吧！在象牙塔里读大学成为天之骄子，那是多幸福的事情！”

冷修竹不置可否，放弃即将到来的炙手可热的铁饭碗不要，那是不值得的，可是不能去象牙塔里读大学，心又不甘，矛盾啊！生活怎么要人选择嘛？只有一条道路走，不让你选择，那该多好啊！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此话真有理！

其实她们不管是读师范还是读高中都是幸福的，这是没有书读的张雨晴才能体会到的。她望着她们，说：“你们的父母真好，远佞爸爸是一个有远见的教师，一心想培养你为大学生，冷修竹父母也识大体，知道送子女读书的重要性。我爸妈就舍不得那点钱，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反正都要嫁人的，他们还要留钱来供我弟弟读书。”

冷修竹安慰她：“雨晴，你真的不读了？去复读吧！明年考中专中师。”

雨晴摇摇头，忧伤地说：“复读一年未必明年能考上，算了，读书苦得很，我还是去广州打工。就是舍不得你们……”

她们俩内心一震，自己的好朋友要去打工啦，她还那么小，刚刚十七岁，远离自己的亲人，独自在外面生存，那该要遇到多少困难呀！

田远佞问她：“能不去吗？”

她摇摇头，“舅妈已经给我联系好了，就在她的工厂。”

“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天。”

“我们不放心你走……去后给我们来信……听说那方很乱的，有些女的……”

坐在山头，望着脚下的层层梯田，望着远方墨绿色的山峦，景色如此美，却谈着如此沉重的话题，心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她们俩也没有外出的经验，就只有反反复复说着“注意安全”。

往日嘻嘻哈哈的姑娘们，今日默默走回家。妈妈诧异地望望这三个姑娘，心想姑娘的心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便笑呵呵望着她们说：“你们难得来，今天我们就吃豆花儿。”

大家就在石阶上推起磨来，田远佞平时少有干活儿，她就负责添豆子到磨心里，张雨晴和冷修竹就把着磨把推起来。看着豆浆一圈一圈地流下来，好像雪白的豆腐就已经到了餐桌上，口水也便多吞了几口。接着她们围着灶台坐下，冷修竹烧豆浆，待豆浆涨后就滤豆浆，再麻利地倒砃水点豆花儿。

午饭时，大家夸她点豆花儿有水平的时候，她说了吃豆花儿经典——豆花儿是我的命，见了肉我命都不要了。大家哈哈大笑，她真的就去夹腊肉香肠，两姑娘见状也不客气起来。爸爸一直闷声不语，妈妈看着她们，笑笑：“年轻真好啊！无忧无愁的。”

她们喜欢午饭后躺在床上聊天，沿袭习惯，收拾碗筷停当后就躺下了。张雨晴告诉她们原来班上有同学恋爱了，也有同学去相亲了。

田远佞不怀好意地瞟着她，“你恋爱没？你相亲没？”张雨晴一听，脸一红，抓起枕头就给她扔去，两个人你仍过去我扔过来，刚才还整洁的床铺瞬间凌乱不堪。

疯骂了一会儿，张雨晴正经说道：“还真没有恋爱，只是有人提亲了，我没有答应。”

冷修竹急切地问：“谁？我们认识吗？”

她说：“认识，就是上个年级一班那个高个子。”

田远佞说：“哦，他个子还行，家庭条件也不错吧！问题是你们的年龄都不大。”

张雨晴说：“妈妈说行，其实是看上人家家里有钱。我觉得年龄小了，大家都幼稚得很，等以后再说吧！”

“对，我同意。”田远佞突然神秘地说，“我们班有同学说班上交高费来读的那几个在谈恋爱，眉来眼去的。昨天我看见林天扬了，你们在一个班没？”

“在。别提他了，我爸和我妈今天都马着一张脸……”冷修竹说罢摇摇头。

“他很帅喔，你们不来点罗密欧与朱丽叶？”田远佞逗着她说。

“还莎士比亚！人家是香饽饽，我见着他躲得远远的……”

张雨晴笑笑说：“未必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

田远佞故作神秘地问：“你爸和他妈之间是不是……”

冷修竹觉得背后谈爸爸的事情很难为情，就打断了她的话，说了自己的两个好朋友被其他同学乱猜疑的事情，她们就长吁短叹起来，好像青春的岁月都是忧愁的，难怪维特有少年时的烦恼。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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