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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所有人的味觉记忆中,春天的光彩是相似的,虽然唤醒那光彩的风物和滋味不尽相同。“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一些地方的人们已经换上薄衣赏花踏青,另一些地方的人还雪下寻找小草发芽的迹象。
《秒速五厘米》剧照
在古代,很多人一生不必离开出生之地方圆百里。在现代,这样的人恐怕少之又少。如今所有地球公民都知道还有一个南半球,我们的春天是他们的秋天,我们的冬天是他们的夏天。所谓环球同此凉热,只是一厢情愿。现代人从小就被展示了广大的世界,在一年年迎春送春的同时也被提醒着地球上不同地方进入春天的时间不一样,有许多个春天在这里那里,表演着轮唱。
城市居民不再像过去离春天那样近,但是对春天有了更多的期盼和想象。日本的“樱前线”日日从南向北移动,一年中密集的几天里,花下上演人头涌涌,狂歌醉饮的春日大戏,直到万樱如雪齐齐飘落。
《海街日记》剧照
日本人为樱花疯狂,中国的北方装点着迎春花的金黄,欧洲的公园里开满了鲜艳的郁金香,澳大利亚的夏天正在零落,打叠起炎热,渐入秋凉。“岭峤微草,凌冬不凋”,在广州和香港,不必提起“寒凝大地发春华”,四季有四季的鲜花。
我总是告诉自己:只要见到木棉花开,就是岭南的春天了。在凡物皆可入汤的地方,听说有人会拣了红艳硕大的木棉回去晒干煲汤。汤味如何?没有喝过。浑浑噩噩地,我过了好些个春天。紫荆花开了又落,吃过了粽子吃月饼。然后我要走了,到离北极圈比北回归线更近的地方去。收拾行李的时候只想着我将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生活,那里的人说英语,吃面包,打冰球;那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新的城市同时附带着新的四季。
《花与爱丽丝》剧照
从温暖的南方去到北国,突然发现了春天鲜明的存在。加拿大的春天比中国的春天来得晚——也许比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春天都来得晚。二月里江南芳草萋萋,三月里北京沿河看柳,多伦多的坚冰残雪还脏脏硬硬堆在路边。冬天睡不醒的太阳惨白着一张脸,低低挂在南半天里。要等到四月,终于有小丛小丛的雪滴花,从还是一片荒芜的黑土里钻出来,小白花玉铃倒挂,仿佛是小人国的仪仗。然后成行的枫树某天晚上扑拉拉地一齐开了花,淡绿的小星星印满天空。
枫树开花后,花草树木才大梦初醒,争先恐后萌芽的萌芽,怒放的怒放,挤挤挨挨赶春天的热闹。伦敦的朋友在汇报洋水仙和郁金香都开败了,多伦多五月初公园里的郁金香方亭亭含苞。一大片拼成图案,红紫斑斓的汪洋花海。再接下来就是樱花与海棠了,粉浪碧波,迎风招展。
《花与爱丽丝》剧照
从四月到五月,多伦多的春天急管繁弦,遍地野火似的从旷地烧进城里,又一路烧到湖边。湖水退去了冬日的深灰,泛起柔软的绿色。在多伦多我第一次尝到了榆钱。有条街叫“榆树街”,街边的树在春天时长出了密集的圆圆的嫩芽。我无师自通地明白了这就是榆钱,摘了一小片放到嘴里,有点滑腻,有点甜,但是没勇气大把地捋回家,像刘绍棠写的,掺上玉米面蒸了吃。
春天花枝招展地降临以后,夏天堂皇正大地* 近以前,北方在大衣和暖气里憋闷了一冬天的人们都等不及地成群出动了。他们忙着占领春天的一角,幕天席地,与春天分享万物毕毕剥剥拔节生长的快乐。
住宿舍的时候,每年五月我都和朋友们一起去城西的“高园”野餐。我和室友带上餐布刀叉、杯盘碗碟,别的朋友们准备沙拉冷盘、杂色奶酪、肉酱肝泥,再加上各种软的脆的韧的面包,虽是冷餐,也热闹丰富。
图 | 摄图网
其时樱花正开到极盛,树木摇动着新绿的枝条,小湖边的大雁家族添了毛茸茸的小雁,由爸妈领着,劈开春水,身后留下一串闪亮的金波。日色西沉,樱花凋落,良辰美景化为永恒。室友一直想要有一个真正的野餐篮子,藤条编的,衬着小碎花棉布,里面有皮带把刀叉杯盘稳妥地一一捆扎住,远路颠簸也不会坏。两个女孩闲时会发一发白日梦,憧憬着每年春天都把野餐篮子装满,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间铺开红格子的桌布,和生活里那些顶重要的人——朋友、男朋友、丈夫、孩子、子子孙孙……去野餐。可惜两个住宿舍的穷学生,没有钱也没有空间,陈设这默认了天长地久的小小奢侈。
《四月物语》剧照
即使不是野餐春游的好日子,日常生活里春天也如芬芳的小河徐徐流过,所到之处带给人们一季一会的味觉惊喜。春天来了,每周拜访的农民市场也添了缤纷的绿意。新出的露笋扎成一小捆一小捆,才小指粗,形体纤长,花纹细致,尖端呈漂亮的薰衣草色,与肥矮粗壮长驻超市的进口货迥异。
这样的露笋用什么来陪衬都不为过:把意大利腌肥肉煎出油然后一起炒,用好的火腿薄片两三根卷起来煎,或者像最简单的网络或名人菜谱教的,在滚水里快速一烫,蘸软心白煮蛋的蛋黄吃。很多美食网站生怕菜谱太难,吓退了读者,辜负了春天。但是煮露笋蘸半熟蛋真的要非常努力才能糟蹋成一场灾难。有时候卖蔬菜的摊子会携来几把野蒜,和我见过的中国的蒜苗很不同,细且短,极有乡土气息地抱着泥。抱着尝试的心情买回来,和肉片炒炒就这么吃了,充满安大略省乡间的辛辣清香。可惜时有时无,不然用来做回锅肉会别具一格。
图 | 摄图网
连荚的新鲜蚕豆在江南已经算是夏天的菜了,但是加拿大既然春天来得晚,嫩蚕豆也就成了春天堂堂正正的一员,连把蚕豆从荚里剥出来再去壳都成了一件悠闲的散发着清香的工作,最好是周六下午快到黄昏的时间做。剥好的豆瓣总有一小碗,或者不惜工本地用火腿丁儿炒,或者滚水里煮到颜色转为翡翠的暗绿,与薄荷叶拌在一起,再削一些帕马奶酪大薄片,是一道春天里吃起来分外酣畅的沙拉。蒲公英的叶子拌着吃,清苦有味,超市里有一小捆一小捆的,不必自己上草地上去掘。新鲜的蕨菜也是春天特有的,但因为含有致癌物,店家总是在旁边摆上小牌子,告诫顾客一定要洗净后用滚水透煮才吃,煮菜的水要倒掉,不可留用。
春天的盛节是复活节。如同圣诞节一样,复活节是**教上位以后将欧洲原有的“异**”的春季节日改头换面,无法掩盖原有的庆祝万物发生的欢乐气氛。在北美大陆,复活节的主菜是烤咸猪腿。一般解释是乡村在冬季里屠宰的猪肉在春天来临,天气变热以前要腌起来,复活节时刚好可以拿出来吃。三月里去农民市场,两位肉铺经营者总有装饰起来的咸猪腿摆在柜台上,表面划着斜的菱形格子,每个格子上插了一粒丁香,有时还覆着切成片的菠萝。
复活盛宴由我的室友一手包办。她买来连皮连脂的咸猪腿,浇上枫糖,覆以锡纸,周围填上胡萝卜土豆芹菜,慢烤三四个小时。但我最喜欢的是把红薯压成泥,拌上大量的黄油,表面撒一层砂糖,再铺满山核桃仁,在烤箱里烤到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脆壳。
我们把平时交好的朋友都叫来吃复活节大餐,从碗柜和房间的各个角落翻出所有能用的各色各样的碗盘水杯和刀叉,向隔壁宿舍借椅子和锅。从下午开始,我们宿舍周围方圆5米都是强烈的肉香和糖香,让经过的人恨不得拿出块面包来蘸蘸味道,就着酒吃喝起来。
长达四天的周末给所有来赴我们宴席的人足够的时间慢慢消化吃下去的食物,因此大家的钢刀伸向烤猪腿的时候都特别慷慨地切下连皮带肉的一大厚片,再配上一同烤的、浸满肉汁的蔬菜。室友的男朋友是欧洲天主教家庭出身,保留了周五吃鱼算持斋的习惯,因此在周日晚的盛宴他要把错过的一顿晚餐吃回来。虽然树底还有残雪(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又压上了一层新下的厚雪),小草还没有露头,但是一顿烤火腿、山核桃红薯泥和巧克力兔子提供的热量,能让大家攒足美好的信心,坚持到春天降临。
过了好多个五月才来的加拿大的春天以后,我来到了英国。这个国家的春天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缓慢节奏展开,但是这里的人们都习以为常,而且泰然认为全世界都是这样的(或者应该是这样的)。每一天人们都极为享受谈论它的乐趣。即使是爱抱怨的英国人,在一个和煦的春日也会放下所有世间的不如意,齐刷刷坐到户外去享用一个三明治;一场连绵的冷雨则会助长他们平静的悲观,并列举出此前若干个悲惨的春天来证明世界正在缓缓地向末日滑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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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月的英国的早晨,可能有一朵冻云低低地垂在地上笼罩着小城,草叶和树枝上都覆了一层银霜,呈现肃杀的青铜色;也可能天蓝云薄,满地的小黄花小紫花,阳光下稍稍透明,仿佛装满甘露。鼹鼠的小丘布满草地,它们熬了一冬,此时也许在辛勤收集春天解馋的时新蔬菜。我很想挖开一个鼹鼠洞,问问它们草地上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应该炒着吃,什么应该凉拌着吃。我的先生说:你太不尊重隐私了。
英国人的庭院艺术像他们的春天一样纤细幽深又不乏照亮眼睛的鲜明。布置花园已经成了他们的国民健身运动,连公共健康调查表都会问被调查者每周花多少时间锻炼,花多少时间养护花园。一个精美的花园不仅可以看,而且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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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访新居附近的农民市场,卖盆花的老两口兼卖鸡蛋、小树、种子,以及罗勒、迷迭香等香草和简单的蔬菜。春天时候他也卖露笋的地下茎。我在多伦多买到的修长细嫩的露笋是从地下茎长出来的。有说法新分的地下茎要在土中培育到第三年才有收获,但卖露笋的阿伯信誓旦旦他的露笋一年就可以有收成。老两口在这个农民市场已经颇有年头了,想必一诺千金。
但我初来乍到,虽然看着花木扶疏的庭园很是羡慕,想到露笋种下去可以连续收获20年,还是不敢挑战自己的本领,只是买了几盆罗勒、芫荽之类的香草算了。住下来以后,我一直偷偷观察这条街上的邻居,看哪个园子正在这个季节有露笋的尖尖冒出来。真可惜,还没有发现。
在英国,复活节关于食物的仪式更复杂,与食物的关系也更密切。节前一个多月的某天早上,同事朋友就喜滋滋地告诉我这个新来的人明天是煎饼日(Pancake Day),把食品柜里高脂高糖的存货都翻出来做成香喷喷的煎饼大快朵颐,因为接下来就是为期40天的“斋戒”,在40天内小心翼翼地不去享用一样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直到复活节才能开怀大吃。如今节日的宗教意义变得很淡,人们选择性地在煎饼日吃煎饼,但自动忽略40天的对自制能力的考验,满心期盼着4天的长假和流油的烤羊羔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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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春天,地方报纸上关于气候和当地小羊出生和存活状况的消息开始增多。天气若是过于寒冷,新出生的小羊就可能挨不到复活节。后来我发现原来草地上悠闲地吃草等着被剪毛的绵羊都是母羊,公羊脾气大会打架所以都早早处理掉了,恍然大悟原来复活节吃羊羔肉十分符合农业社会的原理。
英国的农民们珍视他们的物产并引以为傲,本地产的羊羔肉卖得比新西兰进口的要贵一截;本地羊羔肉也真不负所望地鲜、嫩,肥瘦相间如美丽的大理石,而且可以随心所欲地挑拣部位。大超市提供给人们便宜方便大量供应的选择,与社区共生的小型肉店和农民市场则给老主顾们提供贴心合意的供应和富于人情味的购物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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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对食物有要求的人计划着一顿美食,可以向常光顾的肉店订货,指明部位、斤两,偏肥或偏瘦,顺带请肉店配齐一些需要的香料和配菜。大超市和小肉店虽然互补但二者之间的角力不是不存在。如果消费者喜欢在购买食材的同时享受良好的购买体验和服务,并选择用钱投票,开在社区内的小型肉菜店才有生存的空间。
英国出了名的缺少蔬菜。超市里的品种少得可怜,而且以块茎类和卷心菜为主。然而英国人并不是没有品尝春天的智慧。春天的新土豆娇小玲珑,光洁可爱,几乎没有疵点。菜贩常把它们摆在显眼的地方,与彩椒蘑菇拼成一小方一小方的镶嵌画,比成袋卖的灰头灰脑的大个儿土豆待遇很不同。新土豆煮软,再拌上黄油粗盐和碎迷迭香烤出焦皮,好吃得可以独自担当起主食,肉和蔬菜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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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荨麻,《野天鹅》里的小公主用来为哥哥织衣服,刺得双手流血。但是春天新生的荨麻嫩叶也可以采下来做汤、做沙拉,或者搅碎做成绿酱。奇怪的是,英国种豌豆很普遍,英国人对采集品尝有芳香气息的嫩叶也很有兴趣,他们却还没有发现豌豆尖的鲜美。互联网时代知识快速流动,豌豆尖菜谱可能不久后会成为中国餐桌送给英国餐桌的小小礼物吧。
袁枚不赞成“耳餐目食”。一味追求传说中的昂贵珍稀食物,不仅是没有品位的表现,在现在这个人**炸的年代,更可能造成生态灾难。但是从耳目(感谢价钱便宜搜罗齐全的书籍,什么都可以瞬间搜索到的互联网和精心制作的全世界的电视节目)得来的知识不一定用来趋炎附势,也可以满足人类最本原的好奇心。
《四个春天》剧照
世界上有种种不同的生活,它们因为各自的天时地利而美好。在新世纪里,人类文明终于抛下了许多不必要的偏见的重担,以轻松的心情欣赏彼此的精致。我们可以毫无负担地走进一个新地方,与那里的人一起品尝那里的四季孕育出的甘甜与清苦,或者把远方的春天带一部分到自己的生活中来。
我希望有一天能在西湖吃莼菜,在日本尝初鲣,在某个华北城市吃被刘绍棠预言将走进大饭店的榆钱饭。我在亚马逊网站上买了一棵小小的种在盆里的花椒树。这棵树从德国运来,密密封固在小纸箱里,到我这里的时候几乎毫发未损。我给它换了一个大些的盆,每天盼望它蓬勃地长大,亭亭如盖,我有一天可以在英国尝到那些老北京人都恋恋怀念的清香辛麻的鲜花椒芽。有许许多多的春天在人生的前方等着你。
《秒速五厘米》剧照
我的室友如今已是两子之母。我这里的樱花都开足了,她那边还在下雪。我很想寄给她一个野餐篮子,让她在以后的春天里,会想起我们20多岁时的那些春天。
(本文原载《三联生活周刊》2014年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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