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立本戒子(历史小说)

　　阎立本戒子(历史小说)

　　 作者：老金在线

　　大明宫宣政殿旁门下省，阎立本正与一班朝臣处理政务。他挺着腰板儿，做出贵相。

　　中书侍郎许敬宗撂下笔，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说道：“咱们几个在这儿，修史的修史，写奏折的写奏折，批卷子的批卷子，就跟熬鹰似的；嘿！你瞧人家几个，都跟了皇上去太液池玩儿了，夏日的风，轻轻地吹，多恣儿！”

　　阎立本不拾碴儿，他把那一摞卷宗编上号，捡主要的，做了标记，准备送给皇上——御览。一面眉头紧上一紧，端出似乎庄严的样子。

　　中书令褚遂良将一只格外秀气的狼毫笔在砚台上舔了舔，放下，活动活动有点发麻的手腕，说道：“陪皇上？嘁！那是苦差！一趟下来，让你出一身汗，老许。像咱们这才叫恣儿呢。”

　　“您那是好习这一门儿，谁不知道您褚先生是一大书法家？就是没事儿把您关在家里，您那一只狼毫也不离手啊！您看您那毛笔字儿写得多棒——人都说‘丰艳’，也邪门儿，我怎么就画不出那么‘丰艳’的毛笔字儿来呢？”

　　褚遂良有点儿得意：“‘丰艳’？嘁，我的法书岂止‘丰艳’？嗡，不说也罢——后人对我的法书自有公论！”

　　“后人？后人会管得你写字如何如何？说你褚遂良是个大唐王朝写字的？”许敬宗斜睨褚遂良。

　　褚遂良捻着不多的几根髭须，傲然答道：“后人未必记得大唐名臣褚遂良，却一定会记得大唐书法家褚遂良。”

　　许敬宗哼着哈着，心里实在没怎么瞧得上他——这满朝文武，没几个是他瞧得上的。他见阎立本像个老黄牛似的在那批卷子，忍不住笑了：

　　“唉我说老阎，咱这可不是给秦始皇码砖头儿，该歇会儿就得歇会儿，别累得吐了血！咱可就这一百多斤本钱啊？”

　　阎立本微微一笑，笑得得体，雍容，骨子里透着贵族气。

　　许敬宗干脆站了起来，在堂上摇头晃脑，走来走去：

　　“要说老阎你，那一手水墨丹青，还真是绝活儿。你说你怎么就能把咱这开国二十四个功臣画得那么像呢？你说你怎么就能把吐蕃使者禄东赞画得那么像呢？绝了，实在是绝了。我看整个大唐王朝的画师，无人能及，无人能及啊！”

　　许敬宗说的是阎立本为唐太宗李世民画的《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和《步辇图》，这两幅画儿给阎立本带来了很大的名气，以至十几个世纪以后，中国人还在啧啧称道。可阎立本却以此为累。他认为他是个当朝命官，社稷重臣，大唐栋梁，画儿，只是个零头！他怎么也不曾想，一世功名竟被画名所掩！乃至于长安的酒楼茶肆议论起他来，竟说：画师阎立本如何如何。唉，我阎立本岂是舞弄丹青的**！想到这，阎立本高声说道：

　　“老夫乃当朝主爵郎中、将作大匠、刑部侍郎，不是画师、画匠。”

　　许敬宗正要说什么，忽听阁外一声紧似一声地圣旨传来，越近听得越是分明，抵门下省，已听得清清楚楚：

　　“——传画师阎立本，即赴太液池见驾，为异鸟浴波写照。”

　　圣旨迤俪传来，阎立本出了一身汗，赶紧收拾画具，带上一匹白绫，乘上轿子匆匆离了宣政殿，出大明宫北门，径往太液池奔去。

　　皇上李世民正跟一班近臣在池中泛舟，夏日的风，轻轻地吹，忽然一群水鸟跟在龙舟后面飞上飞下，偶尔戏点水面，掠过龙舟，偶尔飘然远逝，倏忽即回，惹得皇上高兴，就令大臣赋诗应景，一面又想起阎立本来，就传下一道圣旨，着令即刻传见，来太液池写景，以记盛事。

　　阎立本来到舟上，见了皇上，叩头完事儿，汗水已湿透了朝服。

　　龙舟仓内有一案子，但那是给宫中女眷们用的；阎立本看看形势，只好在仓前甲板上，铺上白绫，俯伏着，研了画粉、磨了墨汁、吮着笔头，流着一头一脸一身的羞汗，画那几只——异鸟（其实不过是几只野鸳鸯）。皇上、妃子、太监、近臣、宫女们或聚或散地围上来，嘻嘻哈哈，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些外行话，好听话，不咸不淡的话。

　　当晚，阎立本回到家中，把儿子们叫来，说道：

　　“……今天的事儿，你们都知道了。我自幼读书，文章比当朝哪个公卿也不差；官做到刑部侍郎，品阶比谁也并不低；不料现在独以画画儿见名当世，皇上、差官传呼起我来，就像传呼厮役皂隶一样，这可真是天大的耻辱啊！记住：汝辈之中，不得有人再习水墨丹青！这要作为一条家训，世世代代传下去！世世代代传下去！”

　　（据唐·刘肃《大唐新语》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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